第112节(1 / 1)
直捣黄龙(中)
南京城,或者说江宁城内,宫城洪武门外的衙门中
洪承畴坐在原本属于大明南京六部办公的签厅里,心中却全无曾经那种掌握江南权力核心的自得感。
多铎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十日前才传回南京的。
从整个江南地区的对峙局面上来看,清军看似拥有绝对兵力优势,但其实在战略上并无绝对优势。
兵法上说“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事实上,整个对峙中,明军在除了东线以外的川东、湖广、闽南都采取了守势,反而是清军,几乎处处都是进攻方向。
而军队结构上,清军真正能够作为主力使用的野战兵团,有且只有五个,分别掌握在多铎、济尔哈朗、豪格、勒克德浑、博洛手中,其中,多铎手中兵力最为强大,也最为精锐,占比至少超过三成。
故而,此战看似只是丧失了四十万大军中的八万,但其实清军已然就此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尤其是在东线,连战略防御的能力都没有了。
洪承畴所面临的局面立刻急转直下。
眼下整个浙直地区,只剩下了博洛的几万人可用,南京周围只剩下了不到三万绿营,而明军的十几万得胜之师却步步紧逼。
外部的压力往往会先引发内部矛盾,尽管洪承畴加大了弹压力度,但最近几日,各地乡绅、士民的反抗运动依旧此起彼伏的嚣张起来,洪承畴一开始还会出动绿营镇压,但后面干脆放弃掉主要城市以外的区域,毕竟现在他手中只有区区三万人马,再分散出去,实在是找死。
眼下的局势,倒是和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之间比较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时候扮演“陈友谅”形象的却是明军,而且赢得了“鄱阳湖之战”。
按照一般情况下,南京的西面门户是安庆,但明军此时却并未走水路,而是从徽州、宁国二府北上,于是乎清军防御的重点就放在了太平府,也就是后世的芜湖地区。
三万人,一万紧守江宁,一万放置于太平府坚守,剩下的还要警戒南线,完全不够用,而就在刚刚,才传来消息。
郑成功的舰队,入江了。
对此,洪承畴几乎毫无办法,因为自己手里实在是没人了,只能坐视对方长驱直入,虽然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强迫各地府县抓丁,勉强组织了一两万青壮协防,可这些血都没见过的新兵哪里会是刚刚经历大战的明军和巨舰重炮如云的郑氏舰队对手?
目前洪承畴手下主要将领是两个,一个是原本弘光朝江北军阀之一,江阴八十一日的主要责任人之一——刘良佐,另一个则是弘光朝崩溃后降清的原明军扬州总兵张天禄。
事实上,江南绿营兵马中,除去今年才征召入伍的新兵外,其余大多数都来自于当年弘光朝的“江北四镇”旧部。
当然,其中相当部分已然在军山湖畔被彻底歼灭,这二位算是仅有不多的漏网之鱼了。
眼下,刘良佐负责南京到镇江一线防务,而张天禄则扼守太平府。
签厅当中,还站着一文一武两位人物,武将正是刘良佐,而那文官,身材短小,本颇有一番文士风度,但奈何脑后那丑陋的金钱鼠尾,看起来相当滑稽,乃是多尔衮派来辅佐洪承畴打理江南的副手,当然,也有一定分权意味,名唤陈之遴。
其人经历比较特殊,乃是崇祯十年的榜眼,论起来,在当年东林、复社中,也是一号人物,与钱谦益、吴伟业、陈名夏等多有结交。
可他若是在清军占领江南后投降也就罢了,其人改换门庭后,也许是出于当初被崇祯贬斥过的愤恨,一度建议洪承畴发掘明孝陵,对于清廷可谓忠心耿耿,也因此得到多尔衮的青睐,后来一度被提拔至尚书衔。
比起他的所言所行,钱谦益都称得上道德君子了。
陈之遴略带谄媚地对洪承畴道
“大人,学生以为,如今之计,何必给那些个士绅留脸面?保住江南、保住金陵才是要紧,学生以为,不如抄几家士绅,弄得钱粮,再从江宁、镇江、常州三府募集青壮,收缩死守江宁!”
“届时只要让明军顿锋于坚城之下,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和端重郡王(博洛)强兵南北会剿,必可解围!”
洪承畴听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所谓“皈依者狂热”,投敌这种事情,干得越彻底,就越忠诚,就凭他陈之遴当初投清后干的那点事,几乎是不可能再降明的,江南士绅也不会放过他,故而只能和清廷同生同死。
明军此番东征的时间实在刁钻,江南夏粮收获还没多久,秋收还没开始,明军就大举进犯,导致清军后勤补给十分困难,只能不断搜刮加征,反而分散了大量军力。
如今倒是已经快秋收了,可眼下明军马上兵临城下,洪承畴哪里能腾出手来?
为了筹措前线粮饷供应,这几个月来,洪承畴可谓绞尽脑汁,对于普通百姓的搜刮总是有限度的,可洪承畴对于士绅阶层又不愿过度压榨,毕竟作为一个官场老手,政治经验丰富的封疆大吏,他明白,百姓可以得罪,但士绅不能过度得罪,否则清廷原本就薄弱的统治基础就将荡然无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故而,纵使在多铎粗暴的政策之下,洪承畴依然尽量维持和江南士绅集团的关系,尽量不撕破脸。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
此时连命都保不住了,当然也就不再用在乎什么政权稳定问题了。
“明日你从刘提督手下提一个参将的兵额去办这事吧,注意要干净利落,不要给那些士绅串联的机会。”
陈之遴见对方答应,连忙领命,下去办事。
而后洪承畴又转头向刘良佐
“刘提督那边情势如何?郑成功现在到哪了?”
刘良佐正色禀报道
“已过泰兴地界,看样子是打算先拿下镇江。”
洪承畴沉声吩咐
“无论如何,必须要阻敌于镇江!江宁这边还有十门红衣大炮,我都拨给你,还有一万多新募的青壮,我也拨给你,四日,只要撑过四日,顺承郡王的大军便能抵达扬州,届时任凭郑成功舰船再骄横,也不敢上岸一决。”
郑氏集团虽然海上无敌,但长江毕竟不是海面,沿江作战,总是无法避免要登陆,而郑氏士卒陆战的本领嘛……至少和勒克德浑这种八旗宿将相比,只有挨打的份。
刘良佐领命后,把手下一万多绿营老部下和一万多青壮分为三部,分别置于镇江岸外的两处江心洲和府治丹徒,另把为数不多的所有重型火炮布置在两处江心洲。
如此,就算明军舰队能够进入镇江江面,也会被两处江心洲切割,令其无法直接通过。
郑成功看着眼前互为犄角的三处清军阵地,也颇为头疼。
内陆水战不同于海战那般恣意,长江虽然宽阔,可这年头中下游的地理形势与后世有些不同,江心洲远比后世镇江市的江心洲要大,只要清军驻有大军在此,很容易便能封锁自己退路。
而且清军还提前用上百艘民船封锁江心洲左右狭窄的江面,乃至于沉船锁江,如果自己不拿下江心洲和镇江府治丹徒,想要直捣南京根本不可能。
直捣黄龙(下)
“通通通……”
数百门舰炮同时朝着同一方向吞吐火光,刺鼻硝烟迅速弥漫整个江面,面对清军收缩据点的阻碍战术,明军海军舰队的首先方法便是用火炮轰击。
无数滚热炮弹将江心洲上的土地和一切人造建筑犁了过去,支离破碎,但刘良佐也许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把清兵主要营寨设在江心洲的中心,却是很难被炮火波及。
这年头的火炮射程其实相当可怜,即使是新式火炮,射程也不会超过三公里,更何况郑氏集团的火炮相当繁杂,既有佛郎机,也有红夷大炮,或者是荷兰人铸造的新式火炮,射程参差不齐。
而且实心炮弹在对舰攻击时还能依靠破坏对方桅杆、帆索等方法有效杀伤,但在对岸攻击时,其实效果相当有限,对岸炮击不是两军野战对垒,岸上的敌人不会像野战那般整齐排列,等着你的火炮杀伤。
所以,即使炮击持续了一整天,但效果也相当有限,归根到底,这个时代,距离十九世纪那种靠枪炮解决大部分问题的战争还没有到来,冷兵器和贴身搏杀依旧是主旋律,无论中西。
十几艘用于登岸的平底小船,以轮桨为主要动力,往江心洲飞驰而去。
这些都是总兵周全斌部下,如果说明军其他部都还算是“有派系色彩”,那么海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兵为将有”了,除去郑成功和郑鸿逵的亲信本部外,其余的总兵乃至参将一级都有着极强自主性和独立性。
这盖因郑氏集团本就不是一个严肃的军事集团,而只是一个海盗-走私商复合体而已,这些将领并不完全只是郑氏的部下,而或多或少都占有部分“股份”,不仅仅是人手、船只,就连经济补给都是独立的,郑芝龙与其说是他们的长官,其实扮演的角色更多是“董事长”或者说盟主。
炮火一停,十多艘快船就飞速朝岸上而去,清军原本一声不吭的火炮立刻作响,明军却也没办法,这年头的火炮的精准程度还不支持在自己人冲锋时搞什么协同,否则死的明军绝对会比清军多。
“砰!”
一枚佛郎机弹丸击中船舷,江水滚滚涌入木板残破的豁口,几名明军将士落入水中,不断挣扎,只能靠船上的同袍救援,有些被破碎的木板伤及,抱着伤口不断哀嚎。
“砰砰……”
用于登岸的船只个头都不大,撑死也就三十多人的样子,有两艘被清军飞驰炮弹破坏结构,无法前行,只得搁浅。
两刻钟后,剩下十多艘平底船只冲上岸头,六百多选锋甲士登岸和已经从营寨中冲出来的清兵厮杀,掩护其余后续船只登岸。
一般水师将士,为了方便很少穿铁甲,基本都是以轻便皮甲为主,并且很少使用长兵,多以刀盾跳荡为主,当然,他们的火器配备率要比其他兵种要多得多。
海上搏杀,多以近身搏斗,而少于阵战对决,无论是纪律还是军令严整,都远不如陆上精锐。
“砰砰砰……”
双方火器隔着四十多步就开始喷吐,刘良佐部在江南诸多绿营中算是比较能打的那一批,火铳比例不低,但若是和明军相比,还是大大不如。
郑氏将士并没有经过整编,故而武器也没有和其它光复军那般统一,虽然也装备有新式火铳,但其余原有火器也广泛装备。
不过,不同于以前的大明官军那些粗制滥造火器,郑氏集团的火器却一点也不比整编后的光复军差,由于是选锋,故而装备最为优良,数百只火铳,大部分都是私下锻造或是向葡萄牙、荷兰直接购买的,无论是射程还是穿透力都要比清军所用的鸟铳要强。
不一会儿,就把清军按得死死的,杀伤过百。
待清军倒下一百多具尸体,两千兵马分为两翼包抄过来,明军掷出掌雷,轰隆一片,开始近身搏杀。
“锃锃”
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零星的火铳声此起彼伏,明军士卒保留了海上接舷战的习惯,不少人腰间还别着短火铳,双方近战对决时用作阴招。
带头参将冲杀在前
“弟兄们,随我来!”
明军将士纪律性不高,但个人战力却颇为强悍,这是海盗的作战风格,面对这种小股厮杀,反而会占据优势,接连杀溃了好几股清军。
但情况很快扭转过来,清军领头的副将很快发现了对方弱点,严令各部开始结阵,凭借长矛、刀盾、弓铳的相互配合聚集一团,原本勇猛的明军将士面对这番状况反而是捉瞎,被整齐的队列不断逼退,偶尔组织起小股反扑,也被对方用严整方阵挫败。
原本用于接舷战的贴身拼杀技艺难以施展,面对如林的长矛,这些海上纵横的豪杰们一下子进退两难,不断有人被杀伤逼退,明军伤亡逐渐增加。
此时登岸士卒已然过千,但最前方全是出现了溃逃现象,被清兵不断往后逼的步卒集团往后挤,导致后方登岸的士卒难以向前支援,陷入两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在此时,却是一股两百来人的明军居然顶着清军箭雨、铳弹,逆着被步步逼退的人潮往前突出!
为首的一员把总神勇非常,并未使用郑氏士卒常用的短兵,而是手擎一杆长矛,麾下士卒也是犹如其他光复军那般,刀矛、火铳配置整齐,皆为小阵,步步向前,与清军队列正面碰撞。
“掌雷!”
那把总一声高呼,明军阵中一波整齐黑点投掷而出,清军见状连忙闪躲,队列松散。
“轰隆”
等掌雷爆炸,硝烟四起,清军队列一片混乱之时,把总挺起长矛,疾呼
“突!”
两百明军整齐划一、秩序俨然,竟是密不透风冲驰而去,把原本步步紧逼的清军阵型杀出一个数十米的突破口。
那把总本人也是武勇非常,接连刺死数人,又以掌雷、腰刀格杀一员参将,突入阵中近百步,所向无匹,明军其余诸部见状纷纷从此涌入,清军阵型当即动摇起来。
远处坐舰之上,用千里镜观察形势的郑成功见状好奇。
如果说论起对望远镜的装备,郑氏武装绝对走在全东亚的前列,这玩意对于海上行动实在是太重要了,事实上,自从明中期传入中国以后,这玩意就迅速普及到了沿海地区,不少富贵人家都会有一两副眼镜之类。
到了后来,明朝已然可以自产,甚至能进行出口,眼镜、望远镜的价格也进一步下降,大部分海商船只都会装配得有。
“这小将唤作何名?”
郑成功好奇对一旁的郑鸿逵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