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1)
扶薇驻足,宿清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龙飞凤舞的“长欢宫”三个字。
宿清焉一眼认出这是宿流峥的笔迹。
哦不,是另外一个自己的笔迹。
宿清焉望着那三个字,轻声问:“薇薇,他对你好吗?”
扶薇愣了一下,问:“谁?”
“宿流峥。”宿清焉轻笑一声,“另外一个我,真实的我。”
他将目光落回扶薇的身上,看向她身上的凤袍。
那个人应该对她很好吧?将凤印捧来送给她。
那个我应该对她也不是很好吧?要不然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扶薇的眼前浮现宿流峥离开时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她轻轻地蹙眉,微微用力地去握宿清焉的手,说:“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是吗?
宿清焉脸上温润不见,眼底的情绪却悄无声息飘过天地之外。
“清焉!”扶薇握着宿清焉的手有一点抖。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扶薇如今却是真的怕。怕这短暂相逢一场梦。
怕第三次失去宿清焉。
宿清焉捧起扶薇的手,拢在掌中轻轻地吹。他抬起一双干净的眸子望她,蕴笑轻问:“冷?”
她的手那么凉。
“清焉,你能不能不要再消失?”扶薇将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拨乱反正的神明。
“我从未想过离开你。”宿清焉对她笑,月光洒在宿清焉的眼睛里。
说好了一生一世,必然拼尽全力走到白首。
可是,他只是说未想过。
宿清焉不敢给承诺。
因为,他只是个虚无的幻象。
扶薇回头, 见宿清焉向来端正的脊背微弯,面浮痛苦之色地撑着自己的头。
“清焉!”扶薇大惊,慌忙扶住他。
宿清焉晃了晃头, 缓解山峦崩塌的头疼。他努力扯出一丝柔和的笑望向扶薇道:“没事了。”
扶薇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温柔望着他:“回去吧。”
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到长欢宫, 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开口。
他们像两个贼, 在偷窃这不知何时会结束的重聚欢愉。
早已夜深,天地间漂浮着寒气。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宿清焉手臂环过她的腰身, 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于宫中携手渡步时, 他们两个已经讲过太多的话。如今在只有两个人的寝殿内,扶薇与宿清焉却都没有再说话, 享受着这一刻相拥的静谧。
远处的更漏声提醒着软塌上的两个人已是进入子时。
宿清焉垂眼望向扶薇,道:“时辰不早了, 我们睡下吧。”
扶薇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没有接话。
她记得梅姑向她解释宿流峥发病时曾经随口说了句——有时候她也不知醒过来的人是谁。
“我不想睡。”扶薇说。
实则,她不敢让他睡。
“好。”宿清焉微笑着答应,“那我给你诵话本吧。”
扶薇点头说好。
宿清焉去取了话本过来,重新坐在软塌上,翻起书册,隽声给她读。
扶薇认真地听。可她再怎么认真, 也必然要走神。她盯着宿清焉垂眸的清隽面容,纵他的唇开开合合,扶薇也只闻其声,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看着宿清焉开合的唇,扶薇忽然吻了上去。
这具身体, 她夜夜相拥,可今晚因为是宿清焉,明显又变得不一样了。
宿清焉手掌扣住扶薇的后腰,将她托捧在怀里。他垂眼看向扶薇。
薇薇,于你而言,或许我日日在你身旁。可于我而言,我们分别太久,思念沉重。
宿清焉再深看扶薇一眼,合上眼睛,紧拥她在怀,俯身深吻。
扶薇的身子软下来,她的吻从宿清焉的唇角滑落,全部的力气靠着宿清焉的胸膛。宿清焉喉结微动,压着欲,站起身来,抱着扶薇往床榻去。
他将扶薇轻轻放在柔软的床褥上,下意识地看向床头小几。眼底压抑的欲忽然一滞,理智让他眸中浮出一抹清澄。
半年多了,他买的东西还在那里吗?不仅时间久远,甚至这里已是皇宫。
她应该没有带回来吧?
若她带回来了,应该……也被那个人用掉了吧……
宿清焉心中生了怯,不敢伸手去拉开抽屉。
“清焉?”扶薇坐起身,挑幔望出来。
宿清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扶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有的。”
宿清焉这才去拉抽屉,瞥见里面熟悉的小黑盒。那一瞬间的心情,让宿清焉说不清是什么。
因为宿流峥没有用而松了口气?可这又是什么掩耳盗铃的想法?扶薇如今是皇后,即使他们没用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也用了别的。
甚至,在江南小镇时,他们……就有过。
夜风吹来扶薇身上的雅香,将宿清焉的思绪吹走。他从黑盒子里拿了一个,坐进床幔之中。
二人相对而坐,宽衣解带。
扶薇忽拿过宿清焉手里的东西,帮他戴。她柔软的手相碰,让宿清焉心与身皆战栗。
扶薇故意轻轻捏了他一眼,抬起一双涟漪柔红的眸脉脉望向宿清焉,柔声轻语:“如果我没从江南带过来,身边恰好没有呢?久别重逢,郎君也会忍着吗?”她的手隔着鱼泡轻轻地又抚了一下。
宿清焉眼睫剧颤,他将扶薇压在床褥上去吻。
没有心力回答她的话。
相叠近整夜,天将要亮时两个人才分开。扶薇困乏地睡去,只睡了一刻钟猛地睁开眼睛惊醒。她怯然转眸望向身侧的宿清焉。
宿清焉温柔地对她笑。
他伸手,轻轻拂去扶薇脸颊上的青丝,温声:“我不睡。”
扶薇心里一动,明白了他果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这世上哪有不睡觉的人呢?今夜不睡,明天后天呢?
扶薇凑到宿清焉的怀里,亲亲他的唇角,柔眸相望:“睡吧。我们一起睡。”
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一直避。
四目相对,宿清焉看懂了扶薇的心意。他点头说好,在扶薇的额头回了个轻柔的吻。
两个人在天亮之前的黎明之分相拥睡去。
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不管什么结果,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天光大亮,秋末的暖阳温暖着被寒夜侵蚀一夜的天地万物。
扶薇在温暖里苏醒,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睡在她身边的熟悉面庞。
她并不知道身边人现在是谁。
本就是一个人,过分纠结似乎有些可笑。可扶薇还是更盼着醒过来的人会是“清焉”,因为她与他分别太久团聚太短。
可扶薇又会担心,倘若醒过来的真的是“清焉”,是不是代表他那几乎已经痊愈的病症又发作了。
孙太医说,他那分裂之症若持续下去,会伤身损寿……
宿清焉在扶薇担忧的目光里醒来。他睁开眼,对扶薇温润浅笑。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扶薇拉了拉被子,将她光裸的肩头遮好。
扶薇将那些对“他”身体的担忧先抛下,放纵自己欢喜于醒来的是“清焉”。她凑过去,轻轻地亲他的唇角。
接下来的时候,扶薇每日都是一边享受着与宿清焉的团聚,一边担忧他的身体。
十余日后,扶薇知道不能一直逃避,请来孙太医,给宿清焉诊治。
孙太医号脉许久,最终也是束手无策地摇头,只是开了两副药。一副安神的汤药让宿清焉每晚临水前服用,再开一副止痛药,若宿清焉头疾再犯时服用。
蘸碧送孙太医出去,殿内只扶薇和宿清焉两个人。
宿清焉望着扶薇,问:“你可是希望流峥痊愈?”
流峥的痊愈,他的消亡。
扶薇愣住。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半年前,在她要离开水竹县的时候知道了宿清焉和宿流峥的秘密,她一定会狠心想法子除掉宿流峥,只留下宿清焉,管他是真还是虚。
可是这大半年,她与宿流峥的相处。让她已经有些无法将宿清焉和宿流峥彻底割舍开。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人的两面。
纵使性格和习惯大不同,可他们总会在某些细节之处本能的相似。
她通过宿流峥,看见了宿清焉完美表象下的压抑。
她也通过宿清焉,知道了宿流峥阴邪表象下的淳善。
事到如今,扶薇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宿清焉和宿流峥只是一个人而已,一个生病了的人。疾病将他一分为二。
疾病缠身多么痛苦。扶薇当然希望“他”痊愈。
“我当然希望你痊愈。”扶薇顿了顿,“是你。不是流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