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1 / 1)

一场聚会中途散场,蒋序有点不好意思,说下次请他们吃饭。其他人倒是无所谓,纷纷表示今天过一个密室就已精疲力尽,要回去养养。

其他人各自离开,蒋序走到商场外面等蒋正华,池钺在旁边陪他。

天气比出门时更加恶劣,明明是下午,天色因为积着雨而变得阴沉,看起来像是快要天黑了。

他们都没有带伞,蒋序忍不住催促池钺:“快下雨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池钺摇摇头:“等你先上车。”

蒋序心说许亭柔还是见识少了,池钺比自己犟多了。他不再劝,说起别的。

“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回来了,我外公外婆也会过来,你可以见见他们。”

蒋序嘴角一弯:“他们人都特别好,肯定会很喜欢你。等下次放假我带你去老家,小白肯定也会喜欢你。”

蒋正华的车出现在路口,停在两人旁边,摇下车窗和池钺打招呼。

“小池也在啊,要不要送你回去?”

池钺摇摇头,看着蒋序上了车才回答:“不用了,叔叔。”

蒋正华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要打车回去,快下雨了,别淋到。”

自己亲爹在旁边,副驾驶的蒋序不敢造次,只冲着池钺挥手告别,一双眼睛明亮潋滟,盯着对方看。车启动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啊。”

池钺嘴角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对着蒋序点头。

天气的确太差,池钺听劝打了车,到小区时天地间已经一片昏昏暗暗。

天边有闪电划过,点亮短短几秒的瞬间,又马上坠入无边的墨色。

马上要下雨了,池钺皱了下眉,想着这样的天气里,蒋序回家安不安全。他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又迟疑了一下,决定到家再说。

楼前桂花树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开放的花苞被吹落在地,被风吹着带进泥土。

钥匙插进门锁旋转,咔嗒一声,池钺拉开家门。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两个灰绿色的老式帆布行李袋,被堆放在玄关鞋柜旁。

行李袋旁边是一双老旧的皮鞋,折痕交错,沾着泥灰,看起来风尘仆仆。

池钺站在原地,手还放在大门的扶手上。

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茫然,又立刻冷了下来,目光从这堆东西上挪开,投进客厅。

徐婵正在厨房低头忙碌,油烟味淡淡飘散在四周。池芮芮不知道去哪了,看不到人。

池学良穿着灰色的夹克,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扭头见到池钺,招呼了一声:“回来啦。”

那么从容的表情,平淡且自然的语气,像是他一直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与话音同时落下的是炸响的惊雷,撕裂了整个天际。倾盆大雨随之而至,雨声汇成奔涌的河流声,朝整个天地倾泻而下,万物在水花中模糊扭曲。

你有没有见过入秋第一场暴雨,或者暑末最后一声蝉鸣?

夏天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上卷【霁月】结束,开始进入下卷【难逢】,从十年后的重逢开始写。分开原因会随着重圆的过程一一揭开。

这是写大纲时就决定的行文思路,因为部分读者一直在等那个惨烈的分手剧情,也犹豫过要不要更改成顺叙时间线,但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让作者读者和他们一起在重逢中鼓起勇气回窥,一起去揭开那个十年来依旧血淋淋的不敢触碰的疤痕,让它愈合。

感谢所有看到这的读者。

案件

十二月,一场小雪过后,申城气温猛然间极速下落,今天终于跌破零下。何巍没想到今天突然降温,衣服穿得有点少,现在被风一吹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安静的办公区有些响亮。

她有些尴尬地吸吸鼻子,抬头偷偷去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及膝羊绒大衣,因为个高腿长,看起来干净又利落。大衣没有扣上,里面是一整套深灰色的西装,勾勒出偏瘦但并不单薄的身材线条。黑色衬衫的纽扣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下摆扎进西装裤里。午后阴天明暗的光影错落在他脸上,让他五官立体得像是一副刚完成的油画。

他安静地站着,左手拎着深色的公文包,眼神落在办公区门口“申城松和区看守所”几个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何巍的喷嚏声,他转头看过来,目光淡且温和,声音清冽。

“感冒了吗?”

何巍吐吐舌头,有点尴尬:“没事师兄,吹风有点冷。”

办公区的工作人员检查完律师证和委托书,核对完基本信息无误后对着他俩一点头:“7号会见室。”

会见室在走廊尽头,何巍跟着蒋序走进去坐定。虽然已经是和当事人的第二次会见,但毕竟是自己接触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等待警察提人的几分钟里,何巍默默的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旁边的蒋序看出了她的紧张,看着材料没有抬头,只开口道:“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案件信息,想想辩护思路。”

案件信息看起来很简单。邓波,35岁,初中学历,主营水果摊为生。上个月在某ktv前摆摊,有客人酒后消费,双方发生争执打斗,期间邓波用摊位的水果刀对受害人腹部及左腿连续戳刺三刀后逃离现场。第二日清晨在家人陪同下到派出所自首。被害人当夜被送往申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肝部、左下肢损伤严重。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批捕邓波,准备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对方左下肢目前无法自行活动,轻度功能障碍,初步鉴定为七级伤残。”蒋序看着玻璃内一脸颓废的中年人,“我已经申请重新鉴定,但很可能会维持原来的鉴定意见。”

邓波比上次见面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手在桌子上不停搓着,显得焦虑不安。他闻言抬起头,看着蒋序的眼神像是在看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怎么办,蒋律师。”

邓波第一次见蒋序的时候没有这么信任,眼前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年轻,加上那张脸,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的专业能力,怀疑自己的老婆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被人骗了。

第一次会见结束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质疑。

“你本身的自首情节,加上对方酒后寻衅滋事在先,我们先积极赔偿取得谅解,轻判或缓刑的几率很大。”

他语气很镇定,并不带任何情绪,听起来反而比任何安慰都能让人安心:“我们这次再确认一下案件细节和笔录。”

见邓波点头,蒋序问了一些口供上的问题,确认了案件几个关键点。直到会见结束警察来提人,邓波起身前犹豫了一下,终于问了一句:“蒋律师,我老婆孩子还好吗?”

蒋序注视了他几秒,邓波胡子拉碴,脸上全是悔恨。蒋序点点头:“你女儿不知道你的事,在正常上学。吴女士也很好,委托我给你交了1000元生活费。”

邓波听完“哦”了一声,垂下头遮住表情,随着警官站起身往看守所里走。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蒋序把车开出停车场,冷不丁问旁边的何巍。

“说说你的辩护思路。”

何巍立刻直起身,像是参加考试一样严肃,嘴里接连往外蹦词:“自首情节,双方过错,初犯偶犯,子女年幼,积极赔偿,认罪认罚。”

“……”蒋序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夸了一句:“不错。”

何巍心里美滋滋,还不忘拍马屁:“主要是师兄你带得好。”

她硕士毕业进律所,刚毕业的小菜鸟还坚持走刑辩,每天祈祷能有一个靠谱的带教律师。估计是感动了上苍,第一个带教就遇到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蒋序。

对方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工作能力极强,教徒弟认真细致,邓波这个案子也是他觉得合适,专门接了让何巍熟悉办案流程。不像何巍听说过的一些带教律师不给案源又压榨新人劳动力——很多时候他加班的时间比律所里大部分律师还要多,何巍几次早上上班时,甚至撞见过他睡在办公室。

她和自己大学时的舍友吐槽过蒋序工作狂的程度,舍友一针见血:“不然你以为人家27岁是怎么干到律所合伙人的,没叫你一起加班已经打败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带教了。不过话说回来,对着蒋律那张脸,加班我也能忍。”

何巍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蒋序,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

蒋序不知道旁边的人在想什么,继续道:“这两天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一份辩护意见出来,我帮你看。”

蒋序说完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小时到下班时间:“今天太冷,不用回律所了,你住哪儿?”

这是要送自己回家的意思,何巍受宠若惊,还是提醒对方:“师兄,今晚有个聚餐,你忘了吗?”

蒋序确实忘了。

眼看到了年终,大大小小聚会骤然增多,申城一群刑事律师搞了一个“刑事业务交流促进年会”,美名其曰是共同探讨相互学习,进一步提升业务水平,实际就是吐苦水和和案源互推,算是同行之间难以拒绝的人脉交流。

蒋序犹豫了一下,最终问何巍:“在哪儿来着?”

聚会实在一家高级私房菜馆,中式庭院设计,进门小桥流水,竹影重重,用餐的庭院被花木间隔开,显得错落有致。

聚会下午开始,蒋序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其他人基本已经到场。此时还没到吃饭时间,一群人坐在院子的开放茶室里喝茶抽烟,天南地北的聊。

上座的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叫做郑昆,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之前是刑警,后转的律师。性格直爽,人脉极广,是申城乃至全国刑辩律师圈子的知名人物。

见到蒋序顺着石板小路走进庭院,他笑呵呵的站起,抽出一支典藏版黄鹤楼递给对方,又自来熟的替蒋序点上火:“来晚了呀,蒋律师!”

蒋序这些年办过的案子不少,不乏上过社会热点的知名案件。三年前辩护的一件金额过亿的金融犯罪案被选为当年全国十大影响力刑事案件,也让他名声鹊起。

蒋序咬着烟蒂礼貌性侧身,微微偏过头半阖眉眼让对方把烟点燃,在散开的淡淡烟雾里和人寒暄:“有个案子,去了趟看守所。”

这在这群人里是常事,他们见怪不怪,顺着聊起了不久前颁布的看守所会见新规。蒋序简单介绍了一下何巍,就让她稍微离远一点。

何巍第一次来这种社交场合,还不太习惯,闻言如临大赦,找个闻不到烟味的地方打游戏,一局刚打完,那边已经开始上菜。

穿着改良中式旗袍的服务员上完菜又帮忙倒酒。何巍酒量不好,不爱喝酒,但桌上不管男女都没主动拒绝,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先提。眼看酒一路倒到了她这里,服务生刚去拿杯子,一旁的蒋序先抬手,替她微掩住了杯口。

“小丫头刚毕业,不会喝酒,给她拿瓶果汁吧。”

桌上有人看过来,人家师父这么说了,识趣的也不会非要劝酒。有一位女律师开口打趣:“蒋律师长得帅还怜香惜玉,怪不得是申城刑辩一枝花。”

众人哄笑,旁边的律师问:“为什么是一枝花不是一棵草?”

女律师还没回答,旁边有人一语道破:“蒋律师这姿色,一棵草不足以概括。”

蒋序微微一笑,由着他们打趣。一群人边吃饭边聊天,酒过三巡,聊来聊去都围绕着法律、案子、当事人。在场的很多都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很多案子何巍没听过,有些案子何巍只在法制栏目里听过,简直大开眼界。

一顿饭过半,何巍还隐约觉得自己想错了——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兄也是不会社交的i人,现在才发现,不会社交和不喜欢社交是不同的。

蒋序一般不主动说话,有人问他意见时才会回答,语言和表情似乎都很专注,交流起来也很巧妙,总是能给人留下接话的空间。总而言之,就社交来说,对方算是从容不迫的。

但一旦没有人和他说话的空档,蒋序又会变得很安静,微微垂目,好像也没有在听别人交流。

酒杯空了又添,一群人聊来聊去,聊到了隔壁市前不久轰动一时的1107杀人案。

被害人程某,男,55岁,于某日下午离奇失踪,尸体在十天后,也就是11月7日被人于鱼塘发现。经过专案组半个月的调查,昨天此案于昨天公布,程某妻子冯某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已被刑事拘留。

“妻子杀夫案,丈夫杀妻案,都一样,这两年的社会热点案件。”席间有律师道,“激情杀人的背后更多的是积怨杀人啊。”

“数据统计杀妻案的数据是杀夫案的八倍。”有女律师立刻反驳,“别一概而论啊。”

有人插话:“除了这几年这些案子多了,其实还是互联网时代了解信息渠道太多了,这类案子更容易被人知道。”

“这倒是。”郑昆听着他们讨论,喝了一口酒,脸上已经有了醉意。

“我当年还是警察的时候也参与办过一起杀夫案。在当地也挺轰动,就是传播没那么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宁城。”

就在下一秒,何巍听见旁边传来汤匙撞到盘子轻微的声响。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发现蒋序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但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脊背很直,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正常,但握着汤匙的手却半晌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