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1 / 1)
喉头轻动,李沐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麽紧张。
花梨木打造的雕花椅上,铺了细腻娟织的坐垫,照理来说,坐上去应该十分舒服才对。但是李沐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让他不自在的目光,来自上首。那个坐在主位上的魁梧身影。那人捧着青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这茶在李沐手边也有一杯。只是闻着茶香,李沐就知道这绝非自家店中的那些劣等青茶可b。
“喝茶。”那人看李沐有些拘谨,示意李沐可以放松一些。“今日请你来,只是闲聊一番。切莫紧张。”
李沐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拘谨。
大厅之上那高挂的横匾映入眼帘。
“东胜魁首。”
这四个字,是压力的来源之一。
东胜是地名,指大貟治下,东南胜州。也就是李沐所居的州府。
魁首两个字,很好理解。那便是第一的意思。这四字连在一起,便是胜州第一。
什麽第一?武道第一。
坐在李沐上首的,赫然就是胜州武道第一人——烈火掌宁席白。据说,宁席白的武功已入化境,若是江湖之中有排名,足以排入前十。
毕竟天下一十三州,能心安理得地受下一州第一之名,若没有名副其实的真材实料。恐怕早就被人夺了去。
大貟王朝共封天下武道魁首一十三人,人称十三魁首。能评上这魁首之名的人,要麽武功足够出神入化,要麽势力足够强大。总之,便是要在江湖之中,有足够的实力,才会被朝廷所承认。
宁席白穿着一身玄se衣衫,就端坐在雕花椅上。只是不紧不慢的喝茶,但是只是这一gu久居上位的气度,足以让涉世未深的李沐额头见汗。
“听知桐说,你家里是开茶馆的?”宁席白开口问道。
李沐连忙点了点头。
宁席白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彷佛在李沐到来之前,就准备好了问题。於是,便按着顺序问李沐第二个问题。
“家中父母可健在?”
李沐清了清嗓子,说道:“家父尚在,家母自我出生起便不曾见过。”
“哦。”宁席白淡淡一个哦字。
李沐不知他具t是何用意,只能用袖口微微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可有房产?可会武功?”宁席白的问题接二连三。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压力太大了。於是想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
李沐偷偷瞥了一眼宁席白,後者不笑还好,一笑,反倒是让李沐更加紧张了。因为他家中,只余一间茶馆谋生,除此之外,他哪里还会有房产。至於武功,他爹李列从小就让他专心读书,不让他瞎混,所以根本从未接触过。
李沐当然也不是傻子,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心里清楚。那肯定是无法让宁席白满意的。可他无法欺瞒宁席白。且不说宁家在胜州的势力,就凭宁知桐是他nv儿,李沐也不敢欺骗於他。
於是他老老实实地摇头。
宁席白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但是心中已经对李沐的情况掌握了一二。知道了这些情况,他心中倒是有些为难,“知桐这个丫头,这可让我难办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言语。
大堂之中便没有了声息。
“宁……”李沐开口,只称了一个姓,但後面的称呼,却是让他有些犯难。叫伯父?今天他也是第一次到宁家来,如此称呼未免太过亲近一些。叫家主?那未免也太生分了。
“宁爷。”犹豫再三,李沐叫出了这个称呼。
宁席白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差点喷了出来。这个称呼,若是江湖人来称呼一声,宁席白并觉不妥。可这个只bnv儿大了一岁的毛头小子这麽称呼,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还是叫伯父吧。”宁席白放下茶杯,“毕竟我可是听知桐提起过你好几次了。”
“呵呵,知桐她……”提起宁知桐,李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知桐是宁席白唯一的nv儿,也是李沐所ai慕的少nv。宁席白这个位列江湖十三魁首之一的大人物,能够如此和颜悦se地召见李沐这个小人物,还不是为了nv儿的终生大事?
若不是他的宝贝nv儿宁知桐几次三番提起这个李沐,宁席白又怎麽会去注意这个小子?
“知桐都跟我说过啦。老实说,我这个nv儿,被我和她母亲给宠坏了。脾气差得很,也倔得很。所以,她对自己的事情,倒是很有主见。”宁席白说完这话,分明听到自己身後屏风後头,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哼。”
显然,宁知桐就躲在屏风後面,偷听自己父亲和李沐的对话。“哼。爹也真是,拿这气势,还不把人给吓si。烂木头也是,真是一根烂木头。平日里那贫嘴劲到哪里去了啊?”宁知桐撅起小嘴,对李沐的表现有些腹诽。
可她毕竟不过一十五岁的年纪,哪里知道对於一个男人来说,不管多成熟多老练,在第一次面对老丈人的时候,终究是会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的。
不然你以为,老泰山的称呼是怎麽来的?当真是有泰山压顶的压力啊。
李沐讪讪地笑了,平日里与宁知桐相处,倒真没有宁席白所说的坏脾气和倔强。宁知桐她,也多是有些少nv心x罢了。
“不过,李沐啊。知桐若是认定了你。我倒也不强迫她改变主意。”宁席白收起缓和的笑脸,变得严肃起来。“可我宁家从父辈起,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基业。如今更是宁陆王李四大家族之首。我宁席白就这麽一个nv儿,以後这家业,终究会要传到她的手中……”
说到这里,宁席白顿了顿,然後仔细盯着李沐说道:“我怎知,你就不是为了这份家业而来呢?”
李沐听闻,身子一僵。“不不,宁伯父……我……”
宁席白大手一挥,打断了李沐的辩解。“我宁某人身为十三魁首之一,名气够大,仇敌也够多。如今知桐在家中,我也能就近照料,护她无忧。如果她跟你在一起,你能保护她麽?”
李沐背上的冷汗彻底打sh了衣衫。他满脸涨红,站起来说道:“宁伯父,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若有人想要伤害知桐,我定然誓si护她周全。”
这一番话,李沐说得激动。屏风之後,宁知桐的眼眸也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
可是,宁席白还是那模样。
成年人看的东西,远远要b这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要长远得多。
“年轻人,光有决心是不够的。你没有与之相称的实力。到最後,决心终究是个笑话。”宁席白淡淡的话语,彷佛巨锤,砸中了李沐。
李沐坐倒在椅子上,双手紧握,双目出神。
屏风之後偷看的宁知桐,秀眉一皱,就想走出来。但是看到自己父亲有意无意之中瞥过来的眼神,她的脚步又顿住了。
宁席白自幼对她,抛开宠ai之外,也另有威严。而今次李沐上门,也是宁知桐自己推动,才让宁席白有了看一看李沐这个小子的心思。
自己父亲,是在试探李沐麽?
“可爹这些话,未免太重了一些吧。”宁知桐着实有些担心李沐。
李沐略略惨笑一声,“宁伯父,我如今学武,还来得及麽?”
宁席白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练武之人,都是从小调理筋骨。年幼者三四岁便开始琢磨,年长者不过十岁。都是挑在幼童长大之前,打熬基础。如今你已一十有六,早已过了学武之龄。纵然习武,成就也十分有限了。”
李沐脸se变得煞白。这个结果,意味着宁席白分明是不同意这门亲的。妄他兴高采烈而来,没想到,却是受到了现实ch11u00的打击。
宁席白看到李沐的脸se,也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有些重了。他也看到了自家nv儿baeng小脸上担忧的表情,终究不忍让nv儿太过担忧。
於是,他说道:“当然,我宁某人不是那种一眼定人的傻子。今後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况且我们江湖人,与那些王公大户不一样。门当户对是锦上添花,真心诚意才是其中根本。”
“y生生拆散知桐和你,这件事,我不会做。”
“但是,你是男人,我想有些责任,你也必须扛起来。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宁家家大业大,你要如何担起这份家业?保知桐衣食无忧?还有,宁某人仇敌遍天下,若是不讲道义及人子nv,你又如何能护知桐周全?”
“……”李沐默然,这两样东西,他一样都没有信心。
宁席白看到李沐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少年,在他眼中,毕竟还太过稚neng。
“罢了,我就给你两点要求,你若答应,我们便再来谈这门亲事如何?”
李沐听闻,猛然抬起头。他的眼中又泛出光彩来。
“第一、入赘宁家。”宁席白伸出一根手指。
李沐眼神一顿。
宁席白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开始习武,打下基础。若是你同意入赘,和知桐成亲之後,我会教你武功。不求你天下无敌,但求你在我身故之後,可以护得知桐周全。”
李沐木然地点了点头,将宁席白所说记在心中。
宁席白看他的模样,知道今天所说得也够多了。於是微微招了招手。等在门外的婢nv便把早已准备好的茶汤端了上来。
点汤送客。李沐是明白这个意思的。於是,他也知趣地起身,向着宁席白作揖行礼。“宁伯父,您的话我记在心里,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宁席白微微颔首。
李沐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走出宁府的侧门,李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气息悠长,似乎是将他心中所有的压力和愤懑都吐了出来。
李沐拍了拍脸颊,定了定神。回首看着宁家的高门大户,武道魁首宁席白。光这个名头给他的压力,就已经足够压垮他稚neng的肩膀了。
他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只是因为帮助父亲李列c持家中维持生计的茶馆,所以才b同龄之人多一分成熟来。
但是面对宁席白这样人物,他一个少年又怎会不露怯?
他又何尝不知道宁府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与宁知桐的婚事?
一个十六岁少年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宁席白之前是坚决反对的。李沐不知道宁席白为什麽会改变态度。这是一件难以揣测的事情,李沐也只能归功於宁知桐的努力了。
“入赘啊……”李沐脑海之中,回想着宁席白所说的前提。
入赘,便是招婿,男方改其姓氏,落户nv方。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也是要跟随nv方姓的。可以说,是让一个男子抛弃了自己姓名,融入nv方。
关於入赘的事,李沐是知道的。
因为在他所居住的东城坊中,就在他家茶馆边上的果子巷里,便有一个落魄书生。书生家道中落,入赘了家境殷实,但只有一nv的商贾之家。看似圆满的结局,却让这个书生再也无法在街坊邻居面前抬起头来。
在这个时代,入赘对於男方来说,是一件有损风骨,甚至会遭人白眼的事情。
对於还未及冠的李沐来说,他不可能由自己来决断这件事情。所以他只能回到家中,想问问自己父亲的意见。
虽然他早已知道父亲的意见……
李沐心中思索着对策,难免有些失神。他出门一转身,差点迎面撞上一辆急行马车。
车夫眼看就要撞上李沐,急忙拉起缰绳,将马勒停。那拉车的马匹高峻雄壮,立起来b李沐还要高出一个头,粗壮的前肢堪堪擦过李沐身旁。
李沐彷佛这才想起要避让。
“我说,你怎麽回事!不长眼……”车夫也是吓了一跳,开口便骂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小子。
但是他的背後一只有些乾枯的手掌挑开了门帘。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已经到了麽?”
车夫一听这声音,也顾不上李沐这个挡路的家伙了。他连忙跳下车,掀起车帘恭敬地说道:“老爷,宁府到啦。”
“好。”话音刚落,李沐看到了一个苍老而又魁梧的身影。
车辕之上,出现了一个老者,那老者须发已白,却浓密得如同雄狮的鬃毛一般。他挺拔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了李沐一眼。李沐站在马车侧前方,处在老者的y影之中。他若有所觉地抬头望着老者的身影,竟然出现了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走吧,榆儿,我们到了。”老者不去理会李沐,对着马车之内说道。
马车之内传来一声轻柔应答,那嗓音当真是悦耳。
李沐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那嗓音来自何人。
先是一只浅粉缎面绣花鞋,然後是淡粉绣群的裙摆一瞥。
李沐的鼻端彷佛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香气,让他有些迷醉。只是这麽一晃神的功夫,李沐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位美丽少nv。
这位少nv和宁知桐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身子b起宁知桐消瘦一些。其容貌完全不输宁知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杏面桃腮,肤如凝脂。只是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柳眉如烟,清眸似水,一颦一簇,皆有风情。
明明看上去不过豆蔻的脸颊,却有着成熟玲珑的身段。
哪怕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已经足够x1引人的目光了。
李沐完全是呆滞了。
少nv的目光,瞥到了马车旁的李沐,她的眼中只是闪过一丝狐疑,然後没有理会。
老者带着少nv下了马车,径直往宁府走去。
守在的司阍连忙笑着迎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将两人往府中领。这回,他开的是正门。
李沐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才回过头。这两位,大概是宁家的贵客吧。毕竟他上门拜访,开得也只是侧门而已。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往家里走去。
李沐家住东城坊,顾名思义,就是在城东的坊。李沐之父李列,在东城坊果子巷开了一家茶馆,做些小买卖。
李记茶馆不大,也就一间门面,三四张桌子。门口挂着招牌,门内生着火炉。
说是茶馆,其实也兼营早点生意。早早起来赶工的各se工人,往往能在李记茶馆里花上两三文铜钱,买上两个包子,或者喝上一碗稀饭。
李沐回到李记茶馆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赶着要点卯的工人早就吃完早饭开启了一天的工作。所以茶馆之中早上最繁忙的那段已经过去,茶馆里面照理会清闲下来。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李沐走进大门。发现靠近厨房的桌子旁坐了一个人,而且其他的位置上,也有三三两两落座的。这些人大多都带着长长的包裹,神se匆匆,风尘仆仆。
这些天来,城中似乎来了许多外来人。他们游弋在街头巷尾许多天了。李沐平日进出,也会撞上不少。
不过既然入座了,有道是远来是客。李沐该招待的,还是要招待的。他径直往煮着茶水的炉子走去。茶叶在锅中翻滚,煮过的茶汤已经到了火候。他如同往常一样,拿起铜勺,舀出茶汤。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握住了铜勺。
李沐一抬头,李列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爹。”李沐老老实实叫了一声。
李列年过不惑之年,身材高大,面上却满是风霜。那眼角显眼的皱纹,让李列在无形之中,又多了一份苍老。“早上不去学堂,是去了哪里?”李列搅着茶汤。
李沐脸se一僵。昨日宁知桐告诉他,今早她父亲要见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之後,他心中忐忑不已。
在思索良久後,李沐决定赴约。所以在昨日放学之前,李沐向学堂的苏先生告了假。但是碍於父亲的态度,他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的父亲李列,是反对他和宁知桐在一起的。
“没,没去哪里。”李沐张口想要撒谎,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父亲,发现李列一幅早已知晓的神情。
李列失望地摇了摇头,“如今都学会撒谎了?今早你逃课的事,曾小狗都已经告诉我了。”
曾小狗是李沐的夥伴,他父母也是果子巷的街坊,从小与李沐玩在一起,如今更是同一学堂的同窗,所以十分相熟。小狗这名字,是曾闰成自小取的小名。街坊邻居平日里也是称呼惯了,小狗小狗地叫着。
“说吧。去了哪里?”李列一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让李沐坐下。
李沐依言坐定,然後说道:“我去了趟宁府。”
“嗯?宁府?你去那里g什麽?”李列的表情十分惊愕。“谁让你去的?”
李沐点了点头,“是宁伯伯让我去的,是……是为了知桐的事。”这件事情,他还是绕不过李列的。於是他後面又补充了两个字,“婚事。”
李列似乎没听清,他盯着李沐,问道:“什麽事?”
“宁伯伯叫我去商量我和知桐的婚事。”李沐又完整的重复了一遍。
李列瞪大了双眼,他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他怎会……他跟你说了什麽?”
面对父亲的提问,李沐将见宁席白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列。“他要我入赘,还叫我习武。”
“胡闹!”李列闻言,怒意冲冠而起。他将手中的铜勺狠狠一砸,锅中茶水四溅。
李沐吓得一颤。
“入赘?一个汉子,入什麽赘?你是不要我这爹si了?还是不要李家的列祖列宗了?”李列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沐,一幅气极的表情。
“不,爹,我没有……”李沐连忙小声辩解。
“还习武,习什麽武?习武能b考取功名更有出息?那都是刀口t1an血,动辄玩命的g当!那是会没命的啊!”李列更加激动地说道。
他生平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让李沐练武。因为在他眼中,侠以武犯禁。本朝虽然尚武,但是练武之人,打打杀杀,远不如读书人来得平安。
至於入赘之事,哪个有志男儿会容忍此事?
“我不会同意你和宁知桐的事,门不当,户不对,你又何必放弃姓名去高攀人家?至於习武,那是更不可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老老实实读好书,到时候考取个官身,再来和宁家谈婚事也不迟。”李列算是给李沐下了最後通牒。
“可是,爹……”李沐很想告诉李列,他真的很想娶宁知桐。
但是李列没给他机会,他寒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厨房。
“一个男人,总得有本事做出些事蹟来,才能有资格去谈这些。否则,哪怕是你答应了这些条件,也终究是被人看不起。”
李沐听着从厨房中传出的淡淡话语,愣在原地,心中如同裹了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带着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咳,少年郎,你好像很苦恼啊。”
李沐转头望去,发现正是独坐在自家茶馆里的那人。那人是个年轻貌美的男子。
那男子脸上貌似沾了灰,头发散乱,衣衫也是破旧,看上去颇为狼狈。纵使这般,李沐看到这个男子的第一眼,脑子里就不知何故蹦出貌美这个两个字来。
李沐看向那男子的时候,那男子也看向了李沐。
他对着李沐招了招手。
李沐一指自己,一脸困惑。那男子笑着点头,示意他上前来。
李沐走了过去,那男子还是笑着,他说:“小兄弟,我看你似乎有点犯难啊。”
李沐略带狐疑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挺犯难的。
“怎麽样?要不要我帮你指点下迷津?”那男子的笑容变得热切起来。说着,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来。竹竿上穿了面招牌。
他用力拍招牌,因为这上面全是灰。
灰尘激得李沐只好眯起眼睛,只有这样才看清这上面写的几个字。
“铁口直断卜算子,一言九鼎真言君。”
李沐轻声读出这上面写的字。
“没错,我就是走遍大江南北,断卦算命无数的大师。江湖上的朋友给个面子,称一声卜神算!我行走江湖……”那人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哦。”李沐挥挥手,果断转身。
自家茶馆开门迎客,形形sese的人物来来往往。这招摇撞骗的卦师,李沐还真见过不少。眼前这一位,熟悉的装扮,熟悉的开头,被他很自然地归入了其中。
“喂喂喂,小兄弟,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去哪呀?”
李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去泡茶。”
“不急不急,我这壶还没喝完呢。不用麻烦你。”自称卜神算的男子呵呵笑着。
“呃……不是给你泡的,我是说那锅里的。”李沐耿直地说道。
卜神算脸上一僵,不过很快恢复到了那副自来熟地模样,“没事没事。一会再给我倒。”
“好。”李沐客套地应了一声,往前走去。
“我看你面secha0红,本是桃花灿烂的模样。可惜,却有太白星阻拦在前。莫不是姻缘遇到了问题?”卜神算忽然说道。
李沐一愣。
“看来我是说对了。”卜神算一本正经的语气,竟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这情形,让李沐都怀疑是否另外一个人在和他说话。
“那我该怎麽做?”李沐下意识地问道。
卜神算呵呵一笑,“这个很简单嘛!首先,你可以帮我把茶钱给免了。其次……诶……诶……小兄弟,我还没说完呢,别急着走啊……”
李沐转身,却一头撞在另一个人x口。
李沐连忙道歉,一抬头,发现这个人身量很高。他穿着一件皁袍,挎着一把弯刀,脚下蹬着一双马靴,看上去一幅公差的打扮。
但是他脸上胡子拉碴,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上去又像是个连夜流连於欢场的公子哥。样貌和衣衫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也没有理会李沐,眼神一扫,发现了坐在桌边的那个自称神算的家伙。他一步步走到他桌位前,然後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
李沐见他直接找上了那个江湖骗子,心中便留了个心眼。若是公差抓捕江湖骗子,动起手来,少不得要惊动其他客人。
“久闻言君大名。”那公差抱拳行礼。
卜神算抬眼打量了他一眼,故作惊讶地说道:“哟,这不是睡梦神捕毛五郎麽?久仰久仰。”
毛五郎对於卜言君那矫r0u做作的态度不置可否。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一旁有几人正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窃窃私语。那些人手边的长条包裹,似乎已经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毛五郎略过他们,冷哼一声。而卜言君彷佛毫无察觉一般,很高兴地说道:“小二,再给这位大爷也上一壶茶。”
李记茶馆的小二可没有别人,李沐提起一把茶壶,走了过来。
“卜神算来了胜州,不去雀飞楼品品上等飞禾,反而来这种茶馆喝茶?”毛五郎看着李沐沏茶。
“呵呵,囊中羞涩嘛。”卜言君举着茶杯,倒像是举着酒杯。“来来来,喝茶喝茶。这市井之中,方才有市井滋味。”
“囊中羞涩,卜先生若是这样说,未免也太看不起我等食禄之人。卜先生一卦值千金,何来囊中羞涩之说?再者,市井味道,天下各处都有,为何卜先生在此刻,来到胜州?”
李沐刚刚走开两步,他将毛五郎的话听在耳中。毛五郎把此刻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哦?莫不是此时此刻,毛神捕有些不方便?”卜言君笑盈盈地反问道。只不过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啪!”毛五郎拍案而起。他一只手掌拍在木桌之上,将脸凑向卜言君。
卜言君依旧稳稳端着茶杯,没有一丝慌张。
“卜言君,卜神算。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我想我也不用说得太明白。你在这个时间来到胜州,是有何目的?”
毛五郎睁开睡眼,双目如电,哪还有一丝懒散?
卜言君耸了耸肩,“我好歹也是接受了朝廷册封,南洋贡品这麽要紧的事情,我自然也要来看看。毕竟,这世上总是不缺胆大包天的无耻之徒,万一有人想要铤而走险,我还能帮衬一二。”
“呵呵,看来卜神算已经算到了南洋使者这件事。”毛五郎坐回座位,双手抱臂。他似乎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但是不管怎麽看,两人之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卜言君收起了笑脸,几分不屑爬上他的脸,“这消息,还用算?”
“南洋鲛珠。传闻乃是东海海眼之中鲛人头领所生。千年才产一颗。服之,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卜言君慢慢悠悠地说道。
毛五郎眯起了眼睛。“卜神算消息倒是灵通。”
“一般一般,只不过有个姓薄风媒头子的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这个消息免费送我了。”卜言君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说到消息灵通。毛神捕知道我在此地,消息倒也是灵通得很。”
“只因你口中的风媒头子,也派了弟子加入我们护卫一行。”
“哦吼吼,那个家伙,竟然也会听从朝廷调令?”卜言君的脸上带着几分古怪。
毛五郎亦是带着几分戏谑,“正如你也会听从朝廷调令。”
“呵呵。”卜言君只是笑笑。他一抬眼,发现李沐正在边上偷听他们两人的对话。
毛五郎也瞥了一眼李沐。以他天字号宗师的眼光,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不会武功,所以,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卜言君,闲话说得够多了。我只是来警告你一声,南洋使者觐见,鲛珠是贡品,哪怕你贵为十三魁首之一,你也不要妄图染指!”毛五郎压低了声音,却将自己的肃杀之气展示得淋漓尽致。
李沐闻言,瞪大了双眼,十三魁首之一!这个看似招摇撞骗的江湖卦师,竟然与宁席白一样,也是十三魁首之一?
李沐看向卜言君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在他眼中,卜言君的身影似乎褪去了江湖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渺渺然的仙气。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遗世,羽化而登仙。
“如果,我是得到了陛下恩准呢?”卜言君问道。
毛五郎不动神se地握住了他的刀,“陛下有令,此事以我武学院宗师堂为主。哪怕十三魁首想要cha手,也必须经过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