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1)

张仲景沉默下来。

在霍去病之前本没有冠军侯。

西汉本来也没有冠军县,但是既然有了冠军侯,那就必须有这么一个县。所以在霍去病封侯以后没多久,朝廷就专门在南阳划拉出一个冠军县来。

只可惜冠军县这个侯国传到第二代便国除了。

因为霍去病的儿子去世时年纪太小、没有子嗣。

想起史书上那短短的几句话,张仲景不由看向长得白嫩可爱的霍善。

这孩子竟没能活到能诞下子嗣的年纪吗?

现在肯定会不一样吧。

霍善没得到答案,不解地仰头望着张仲景。

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张仲景含糊地回道:“各地大灾大疫一场接一场地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天底下哪有地方能幸免?别看我们南阳郡如今有些萧条,比起别处来已经算好的了。别处莫说是活人了,连长安和洛阳周围那些长眠于地底的达官贵人,早些年都叫人把墓给掘了。”

像董卓和吕布这对假父子就挺爱干这些事,几乎把洛阳周围那些皇室的坟全给挖了。倒不是他们对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养军队要钱。

曹操也曾被人指着鼻子骂挖人祖坟,不过真轮到他干这事的时候收获估计没董卓丰厚了。

毕竟皇室成员的陪葬品可值钱了。

霍善没想到人死了都不得安生,居然还会被人挖坟。他气闷地说道:“不好!”

张仲景追问:“什么不好?”

霍善道:“大灾不好,大疫不好,天灾人祸不好,我不喜欢!”

听着他稚气的话,张仲景无奈地笑道:“谁都不喜欢,只是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做好眼前的事,帮一帮能帮到的人。”

霍善问张仲景:“长大也做不到吗?”

张仲景道:“你看我空长这么多岁,又能做到什么?我读了那么多医书,到大疫降临时却连自己的族人都救不回多少,我们张家两百余口人,到建安九年已经只剩五六十人了。”

是他不想救自己的亲人吗?是他救不了。

就像孙思邈接诊过六百多位麻风病患者,能救活的也就其中十分之一。

学医以及行医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事,因为人力有穷时,总有许多疾病是医家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都解决不了。

当你的医术达到一定高度时,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你的肩膀必须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生死。

李时珍道:【仲景前辈无须伤怀,《伤寒杂病论》千年来曾活人无数,可谓是功在千秋。】

张仲景道:“《伤寒杂病论》只是我基于前任著作编纂而成的,其中许多方子皆非我独创。何况后世之《伤寒》又岂是我一人之功?全仰仗一代代人的传承与躬行而已。”

事实上在听到李时珍说明代人把自己尊为“医圣”的时候,张仲景便觉臊得慌,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他做的这点儿小事,哪里有成圣的资格。

孙思邈见霍善还是满脸郁闷,不由宽慰道:【我们且先做好眼前的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要你的本领足够大,你就能庇佑更多的人。就像学医一样,你平日里多学上一些,身边人生病时便不会束手无策。能帮身边人解决病痛,甚至能让他们多活许多年,难道不是很美妙一件事吗?】

霍善用力点点头。

他要把孙思邈他们的本领统统学会!

几人正说着话,就瞧见前头有个老妪正抱着孩子哭,那孩子一直在吐,前头的医馆却大门紧闭,看起来已经许久没开过了。

这种小地方懂医的那就那么几个人,这些人一走,当地人就看不上病了。不过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有些地方几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医疗系统崩溃也是很正常的事。

连当广陵太守的陈登都做不到“良医在侧”,普通人生病能怎么办?熬着吧!

可自己受罪还是其次,看到孩子受罪那简直是心如刀割。

张仲景大步迈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妪见张仲景背着药囊,喜出望外,抱着孙子对张仲景说道:“先生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家孩子吧,我们家就他一个了,就剩他一个了,我老伴去得早,儿子儿媳去年又得病没了,只剩这孩子陪着我的啊!”

常年的苦难让她眼眶凹陷,整个人看起来老态毕显,那一声声带着哽咽的诉说更是令人为之心酸。

便是这样,她眼里也没泪了,许是早就把泪给哭干了。

即便凭借着这副老迈的身躯把孩子养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把他送上战场去。

可不管多不容易,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万一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呢?

许多人便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张仲景宽慰道:“且莫着急,我给看看。”

老妪连声道谢,按张仲景的要求把孩子放到路旁的草垛上。

张仲景看过孩子的呕吐物,又诊过孩子的三部九候,心里有了数。他温声说道:“是风寒引起的蛔厥证,我正好带了乌梅丸,用上两日便好。”

小孩子大多不爱吞丸药,但乌梅丸是最好喂的,乌梅能叫人口舌生津,不必费什么劲便把它吞进去。

张仲景将乌梅丸给孩子喂下,孩子情况便慢慢好转了。

这蛔厥证,其实就是蛔虫往上跑引起的。一般蛔虫如果乖乖待在肠道里头,人就算是呕吐也吐不出来。但是如果感染了伤寒,蛔虫容易入膈,这时候患者就会出现吐蛔现象。

用乌梅丸正好对症。

霍善没想到来到朝阳县都能遇到他们的老朋友寄生虫。

又有人吐虫子了!

那老妪见张仲景给的药有效,当场就要给张仲景磕头道谢。

张仲景哪能受她这样的大礼,扶起老妪叮嘱道:“乌梅丸至少得再服两日,我带的药堪堪够用,你拿回去每日给孩子服上三次。这两日注意看他粪便中是否有虫,虫出来就没事了。”

老妪连连点头,认真把张仲景的话都记了下来,生怕自己遗漏了半句。

张仲景把药囊里的乌梅丸都给了出去。

待到老妪要掏钱,张仲景摇着头说不用了,回头可能还得给孩子买些吃的。

老妪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眼看孩子有了好起来的希望,她那微微驼背的身子仿佛都没有最初那么伛偻。

周围的居民虽少,却也有人在街上目睹了张仲景给孩子诊病的过程,这些早遍回家告诉左邻右里。

尤其是家中有病人的。

那老妪才走,不少人又搀扶着家中病患寻了过来,希望能在张仲景这儿得到诊治。

旁边一家生意惨淡的店铺把自己的门面收拾收拾,恭恭敬敬地将张仲景请了过去。

店家刚才看了张仲景诊病的过程,还知道张仲景拒收药钱的义举,自是对张仲景心生敬佩。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生意,不如腾出地方来让这位良心医家坐诊!

于是在这陌生的朝阳县中,张仲景竟受到了在太守府那样的礼遇。

不是因为人人都知晓他是张仲景,而是这一片已经没有医家能给他们看病。

霍善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庞、那些瘦骨嶙峋的躯体以及那些掩藏不住的期盼眼神,不知怎地竟觉得鼻头酸酸的。

心里很有些难过。

大汉不是很厉害的吗?

朝阳县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想不明白。

听张仲景他们说,整个大汉都和这里差不多,不管你是长安还是洛阳、是朝阳县还是冠军县,全都逃不开民生凋敝的命运。

霍善觉得很难受!

李时珍见霍善这般情态, 心中不忍,待到张仲景的药囊空了,便说起了别的事吸引霍善的注意。

讲的还是那诸葛亮,那可是内政的一把好手, 据传甘蔗便是他从西南夷那边引种到巴蜀的, 后世不少糕饼业师傅都拜他当祖师爷!

诸葛亮再怎么神机妙算,应当都没想到自己后来竟跟关二爷一起再就业了。

而且诸葛亮还兼职哩, 他还是馒头业的祖师爷。

他做的这个馒头, 乃是有肉馅的炊饼, 吃着老香了。也跟馄饨与饺子一样,能换许多馅, 四时蔬菜皆能包进去, 牛肉猪肉马肉也都能用。反正是特别好吃!

霍善一听, 眼睛睁得溜圆, 一时忘了刚才的不快,忙把李时珍说的馒头给记了下来。那日他虽尝了炊饼, 师父却不在身边,心里又紧着草纸的事, 一时没想起问他爹能不能叫人做。

好在李时珍说过这做面起子得费些功夫, 一时半会怕是吃不上的了,倒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经过李时珍的美食宽慰法,霍善情绪总算是没那么低落了。

只不过霍善心里多了个宏伟的大目标:他要每天吃饱长高,以后把朝阳县变成特别好的地方!

至少这年年要给他缴赋税的一千户人绝对不能穷得看不起病!

霍善早上起来, 精神抖擞地大吃了一顿。

还是霍光忍不住提醒:“你说过要少吃些。”

霍善看了眼面前所剩无几的早饭, 忍痛撕下半块面饼递给霍光:“这一半分给你吃!”

霍光:“……”

其实他也快吃饱了, 只不过看到霍善那心疼的表情又笑着接过那半块面饼。

结果才吃了两口,霍光就感受到来自亲哥的死亡视线。

霍光:。

兄长您的意思是“他要吃就让他吃好端端的提醒他干什么”对吗?

堂堂冠军侯有了孩子居然不是个严父, 真是难以置信!

霍善没注意到他爹和他叔之间的眉眼官司,颇为珍惜地把自己最后半块饼子吃完。他洗净手后摸摸肚皮,嗯,还是饱饱的,少吃一点也没关系!

想到自己少吃了足足半块饼,霍善督促霍去病喝药时便显得理直气壮起来,一直在边上给霍去病加油鼓劲,说些“一点都不苦”“三两口就喝完啦”“您是最厉害的”之类的话。

可惜霍去病仰起头就把药全灌了进去,害得霍善都没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这可是他根据从小到大的喝药经验总结归纳出来的劝人喝药实用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