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1 / 1)

嬴政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霍善见嬴政满脸写着不高兴,忍痛往他面前空空的水碗里分了一半的牛乳饮子,对嬴政介绍道:“加了糖的,可甜了!喝完心情会变好!”

说完他当场咕咚咕咚地喝给嬴政看。

嬴政只见他捧起那碗牛乳饮子喝着喝着,眼睛就舒服得弯了起来,一副好喝到不得了、开心到不得了的模样。

……真的那么好喝吗?

嬴政半信半疑地端起面前那半碗牛乳饮子试着尝了一口。

这小子没有撒谎,牛乳饮子本身确实挺甜的。

可惜这水碗刚才装过苦药,残留着浓浓的药味,两者加在一起味道着实一言难尽。

嬴政面不改色地把它给咽了下去。

这时李长生端着新蒸好的肉包子进来了,让忙活了半天的霍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跟着他进来的还有拎着礼物过来道谢的司马迁以及打算进屋歇息的夏老头。

昨儿霍善两人开的药吃完, 今天司马谈便感觉自己又好起来了,所以就遣司马迁过来道个谢。

在这个时代,交好一个你有问题随时能为你赶过来的医家绝对是很有必要的。这与医家的社会地位无关,只与自己的小命有关!

何况夏老头祖上也是交游广阔的活跃分子。

司马迁踏进屋里的时候, 就发现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席间还摆着一摞热腾腾的肉包子。

他们倒是一点都不拘着, 要吃的自己拿。

司马迁一下子注意到屋内那个生面孔,这人身量着实高大, 还坐在个头小小的霍善身边, 这对比就更强烈了。

而且这人哪怕作读书人打扮, 瞧着也不像个读书人。

霍善瞧见司马迁两人进来,力邀他们坐下边吃包子边聊天。

他还给嬴政介绍司马迁两人, 夏老头刚才见过的, 夏无且后人;司马迁呢, 他父亲是写史的, 刚才也提起过。

司马迁:“……”

总觉得这小子提起他爹不是什么好提法。

司马迁本来就是遇到谁都想去聊几句攒点史料的性格,他好奇地问:“这位是?”

霍善含糊地给司马迁介绍道:“他是濒湖先生带来的病人。”

司马迁刚才在外头也见到了李时珍, 还亲眼见过李时珍那手方正规整的好字(明朝读书人写字基本都用馆阁体)。听闻嬴政是李时珍的病人,他便不觉得意外了。

病人跟着医家不是什么稀奇事, 谁叫世上有真本事的医家那么少?

嬴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进来的两人, 夏老头长得与夏无且有些相像,李时珍说他是夏无且的后人,看来确实有几分真实性。

那司马迁则是个写史的,据说无论是秦王绕柱跑还是鲍鱼掩其臭都出自此人之手。

目前也就是这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听霍善没多介绍自己, 嬴政也没多说什么, 跟着拿起个包子尝鲜。

听说这玩意是旁边的李长生做的, 所以叫长生饼。他倒不是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是……谁能抗拒一种叫长生的饼!

霍善一口气吃了两个肉包子, 把早上的劳累都给补了回来。他见司马迁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兴致勃勃地和司马迁请教起来:“您知道有篇叫《过秦论》的文章吗?”

嬴政:?

霍善也是见嬴政在场,才想起当初李时珍感慨“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时候顺嘴给他提到过贾谊的这篇代表作。

可那时他又不知道什么是秦朝,哪里关心什么《过秦论》呢。现在嬴政本人在场,正好大家一起听听!

司马迁微讶:“你还知道《过秦论》?”

嬴政终于忍不住插嘴:“《过秦论》写的什么?”

司马迁那可是极其推崇贾谊的,写《史记》的时候专门把贾谊拎出来和屈原并列在一起写传。

一听有人要和自己聊《过秦论》,司马迁马上就来了兴致,问霍善:“听说你得了种新纸,能否匀我一些,我把《过秦论》写出来给你们细读。读过之后,你们便知道什么是酣畅淋漓了!”

他只是想要让大家更好地理解《过秦论》罢了,可不是想骗小孩子的新纸写。

霍善听后马上给司马迁拿了叠纸,还直接挪到司马迁旁边看他写。

像司马迁这种记性好的,默写起文章来是非常快的,没一会他就洋洋洒洒写了满纸。

司马迁在心里暗赞这纸张着实好用。

倘若要用竹简抄写拢共两千多字的《过秦论》,怎么都得堆成小山那么高,如今一页纸便能写下近百字。

这还是他没有习惯用纸张书写的的缘故,要是他的字能写得像李时珍那么规整,再把这纸裁得铺满书案,那说不准只用三张纸就能把三篇《过秦论》全给写出来!

司马迁运笔如飞,霍善就凑在边上看他写。

他读不太懂,也没立刻发问,而是把司马迁写好的部分递给嬴政他们传看,争取做到司马迁这边写完,大伙也全都读完!

《过秦论》的前几百字倒是没有什么让嬴政生气的地方,反而还对秦国的强盛大夸特夸,从嬴政的祖先夸到嬴政本人,夸得嬴政浑身舒坦。

对头,对头,太对头了。

这就是他们大秦啊!

这人真不会起标题,没事叫什么《过秦论》,害他还以为某份名单上的人得再添了一个!

听听,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夸得太到位了!

学过《过秦论》的人都知道,读到这里的时候夸人的话就到头了。

毕竟后面一句就开始“于是”。

嬴政看到子孙帝王万世之业是他“自以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再看到后面接了句“始皇既没”,他前面的好心情彻底荡然无存。

李时珍他们没有说谎,他终究没有求到长生。

思及自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嬴政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神色甚至变得十分平静。

他都已经知道自己死后赵高他们做了什么糟心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愤怒?

事实证明,现实的残酷有时候是没有底线的。

等司马迁把《过秦论》默写完后,嬴政整个人都安静了。

剔除里头一堆劝君主施行仁义的大道理,可以从中拼凑出他死去以后大秦顶多只传了两代,且他的继任者秦二世是被人杀死在帝位上的,后面这个子婴更是直接连三世都没称。

整篇文章处处透露着一个事实:秦二世而亡!

嬴政都没有出声,霍善已经很贴心地问了许多他关心的问题:秦二世是谁?他当了几年皇帝?谁把他给杀了?子婴为啥孤立无亲?

每一个问题都问(扎)到了嬴政的心坎上。

秦二世胡亥,只当了不到三年的皇帝!

别看他当皇帝不算久,他的皇帝生涯过得可丰富多彩了。

第一年他把自家兄弟姐妹全给杀光了!

第二年他把李斯给剁成肉酱!

第三年……第三年就比较平平无奇了,是他自己被赵高等人给逼自杀了,非要说的话大抵还有指鹿为马之类的逸谈。

年年都干了名留青史的大事,怎么能说他这日子过得不充实呢!

看看他即位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能理解为什么贾谊说子婴“孤立无亲”了——他的宗亲都已经被胡亥他们齐齐整整送下去陪秦始皇。

嬴政:“……”

当他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事情能让他生气的时候,总能发现原来还有!

胡亥算是嬴政关注得比较多的孩子了,连这次东巡都让胡亥跟着。

兴许是这种暧昧的态度给了赵高他们可乘之机。

你要是有能力,争着上位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你上位以后才干了不到三年就天下大乱了?

嬴政半辈子都耗在一统天下上,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秦江山居然这么不堪一击、随便来个黔首起义便能“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嬴政不由气极反笑。

他得好好配合着李时珍他们把病治好。

只要他还活着,无论赵高还是李斯都翻不出什么风浪。

还要趁着治病的机会和司马迁他们好好聊聊。

嬴政认真聆听完司马迁给霍善他们讲解《过秦论》的内容,不着痕迹地给司马迁抛出一些诱饵。

他看得出来,除了全程在投喂徒弟的李长生还看不出深浅以外,司马迁这个太史公之子掌握的史料是最多的。

他准备从司马迁口中尽可能地了解当时的局面。

随着嬴政称始皇帝的年岁越久,朝堂之中敢违逆他的人便越少,嬴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礼贤下士”了。但他并非没有这方面的技巧,他早期对许多自己看好的人才也是十分礼遇的。

只是后来已经没有需要他这样做的人而已。

说实话,这感觉还真让他有点怀念,仿佛自己突然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嬴政拿出一些只有自己了解的史料当诱饵,轻轻松松就让司马迁上钩了,两人聊得十分上头。

司马迁一聊之下只觉嬴政简直是个秦史专家,热情地表示他若是想看这方面的藏书,每日服药针灸以后可以到他家去看看书,正好他父亲这几天在家养病,他不在家时也可以陪他聊聊这方面的内容。

霍善本来在旁边听大秦名人轶事听得津津有味,见司马迁力邀嬴政去他家做客,他不免在旁边酸溜溜地对司马迁说道:“我也想去你家玩!”

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