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何不用粉红蘑菇当簪花?(1 / 1)

阿默身上有gu挥之不散的淡淡臭味。

冬应一开始以为是菸味,慢慢发现并非如此。

马贼之战已过了六天,他们的伤都好得七八了。

今早,冬应刻意放缓速度地吃完早餐後,阿默还是不见踪影。

冬应清理好台面,扔了垃圾,坐回熟悉老位置上,把双手搁放在桌面上好好等待。直到窗外闪现闪隐的泥se长河都不知道追上火车多少次了,阿默还是没出现。

那是??湄公河吗?

冬应与阿默的房间相对,共享的走廊墙上镶了一张已黯h模糊的路轨地图。冬应上车之地是俄罗斯,计上日子与风景,如今应到了寮国的磨丁边境。

地图上的寮国被一条蓝se粗线所贯穿,而真实的河是泥hse的。

二百年间,地球的第一大宗教是智核教,祟拜人工智能之神。智核教在自主式科技主导的末日之战後被多数信徒摒弃,声望已大不如前,在真光教崛起後,智核教亦被称为「旧教」。

然而,地球各地标仍有大大小小的机械神像,愈是大型的,愈受战争pa0火所摧残。

湄公河旁有一座歪斜的巨型神像,右身被pa0弹轰穿,余下大洞。

屍块早已不知被河水送到那处。昔日辉煌如神像的金属外壳,被时间之河洗刷而逐渐黯淡。神像材质是不锈的,足以上千百年孤独地守望河岸,但pa0火黑痕与裂痕代替了锈迹。

祂的双眼曾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晶t,如今无光,仿佛失去了理解世界的能力。祂似末日後的人类般残缺不全,右臂只剩下一截,左手依然向前伸展,似在最後时刻还试图抓住什麽,但无论是祂的系统还是结构,都无法支持这样的努力。

神像的歪斜姿势透露出一种无奈的悲壮,因此,围拥着祂的杂草、野花也格外乖巧安静。泥h河水中,那倒影更加虚幻模糊,b它本身更似幽灵。河水依然流淌,但这座人工智能神像再也无法感知、记录这片土地上的流逝变迁。祂的存在就是一个关於智慧、崇拜与衰亡的故事。

而博士说得对,火车与星舰的确很不一样。

他第一次睡有脚的床,而白噪音与白噪音之间竟如此不同——在星舰上催哄他入睡的空气过滤机的轻微嗡鸣声,如今转成规律的火车心跳声;躺在床上会感到逐渐爬上皮肤的震荡,又跟星舰上如驶入si亡的永恒平稳相反。

每当冬应害怕继续平躺或入睡,会放任震荡慢慢覆盖全身时;每当他听到星舰舰壁的「咚啪——咚啪——」撞击声时,便会起床,先辨认地图上的糊字,看无聊了,便漫无目的地散散步、到处坐。

他在深宵曾坐过阿默的老位置,好奇那金发男人眼中看到是什麽风景。

阿默眼中的他,这个奇怪孤僻,又有si愿的新同事,恐怕像误进陌生子g0ng的又一具活si人。

阿默是睡懒觉了吗?

冬应多坐了一会儿便决定去找同事。

他先去阿默的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尝试推门。门没有上锁。

他们的房间格局相同,从门缝刚好能看见床——阿默不在床上。

冬应把门缝推大一些,阿默根本不在房内。他不禁想起博士吩咐他进行的「秘密任务」,此时正是绝佳之机。冬应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先去找阿默要紧。

冬应走到露天小通道,三步并两步踩上马蹄铁,眼睛堪堪露出车顶外便前後看,阿默不在车顶。原来,火车到达不同地方时,风的气味亦会随之改变。

他走到子g0ng间、天t营、热裂变间、植物人的田??最後在温室看见熟悉的金发背影,冬应常经过温室却从未踏进此处。

温室的门半掩不掩,金发同事正蹲在角落处,专心地从田中拔起什麽放进塑胶袋中。

暖和光管照得泥土澄h一片。光源打在点滴管上、塑胶水桶等自动浇水装置上再反s,令室内温度似b原本更高。连阿默的脏金发都显得不脏了,金se浅了好几度,还在发亮。

冬应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闷热cha0sh的空气让他呼x1有点堵,才敲了敲墙壁。

阿默被吓到般霍地转过头来,冬应看到他额上有黑泥。

怕是用手背擦汗时沾上的吧?而且耳边cha了朵??粉红se蘑菇?

一时之间,两人都怔怔看着彼此。

阿默先一步回过神来,「几点了?!抱歉抱歉,你等很久了?我本来以为很快会ga0完的!你再等我一下?」

肯定是脚踏地球土地後长出了久违的安全感,又从中滋生了跟藓苔般快速蔓延的好奇心。

冬应进入温室深处,小心翼翼地走在只容一掌的田间狭道上,到达金发同事身边。阿默抬头看他一眼,便微笑着垂眸,温柔拨起扁伞蘑菇在土上弹了弹再放入袋中。

簪在阿默耳畔的伞菇像扶桑花般柔软摇曳,本该觉得突兀,却粉得像朵花般煞是好看。

冬应看了看壁垒分明的菜田,连半个菜品都认不出来,只觉小巧温室井井有条,而neng脆翠绿的迷你蔬菜只消看着就令人喉头乾涸,亟yu喝水。

在冬应的额头微微出汗时,阿默突然对田地发声:「星舰上也有温室吧?」

冬应不知阿默如何猜出他的来处,许是夜深人静的徘徊脚步声、许是眼底下渐深的黑眼圈,又或是对母星的一切都缺乏常识。他与土地没有脐带连结、泥土孕育不出他的乡愁。

「??也有植物园。」

听毕,阿默g起的嘴角便多了一分得意自满,哼嗯两声。「也种菇吗?我猜你们也是用咖啡渣种的。我告诉你,用咖啡渣种的味道最好了!你之前最好有吃光我种的蘑菇??」

呀。

冬应还以为「跟博士共进晚餐」是禁忌话题,想不到金发男人随x地提起。而且,大概博士烹调植物人r0u的方法只有一千零一种——n油蘑菇汁。「蘑菇的味道不错,谢谢你。」

「你当时还有心思去想蘑菇好不好吃啊?」阿默似在讲秘密笑话,这次笑得连眉眼都弯了,挤出三道眼尾纹。「为了我的自尊着想只能当你说真话吧!咖啡渣土是我自己调的,还加了木屑、肥料那些??啊,之前想过种咖啡树,可惜最矮的阿拉b卡都有七米,车厢挤不下,又不能种上车顶。咖啡树首先是受不得晒啊??」

阿默边说边站起来,手持的袋子看上去轻飘飘的,小黑田的产量非常有限。

金发男人侧侧头,忽地认真凝视他,一滴热汗从额角斜斜滑过鼻梁,「我都不知道跟你说这麽多g嘛。你看着就是双手没沾过屎水的富家公子啊?」

冬应还在想到底这突然的挑衅是为何??

金发男人就掏出了一朵菇伞长得肥硕、菇柄又特别长的蘑菇,然後伸直手臂??

自然地把蘑菇簪在他的耳边。

自然地拨弄蘑菇的形态。

自然地捋他耳际的乱发。

冬应特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睫上凝聚的微细汗珠沾上眼底。

他绝对是热出幻觉了,不然怎会看到男人二话不说把蘑菇像簪花般cha上他耳畔?

阿默左右侧头,换着角度瞧他。好不容易把他跟菇都瞧得满意了,最後又扯了扯菇伞。

「嗯哼,第二漂亮的就给你了。」

冬应能感到阿默在马贼之战後对他的好感水涨船高,有点超越同侪的喜ai之情,都快要化成实t,阿默看向他的眼神会传递出电流,往冬应的皮肤上爬行、刺蜇,揭示存在感。

他不知道该怎麽应对,而阿默好像也不需要他应对。

阿默似无事发生般眼望黑田,食指与中指并拢,两根指头往额头点了两下。

冬应猜那是阿默对孕食之源的道谢,又或是一种宗教礼仪,他并不熟悉智核教。

阿默看到指头沾上的泥土,便皱眉扯下颈挂的毛巾,边擦额边走出温室。

冬应耳上的额外重量十分令人在意,搁在那不是、拔走也不是。

在他还想着如何做才不冒犯同事时,那令人烦恼的同事就向他招手催促:「快来啊!还得做便当在路上吃呢!」

蘑菇花只簪了很短时间,就被阿默拔下洗净然後煮了。

每当阿默想起自己把菇拿下时冬应那松一口气的表情,就忍不住笑。

当然,在温室中被热得快原地融化,被簪花时只敢迷惑不敢问的冬应也很好笑。这家伙就是太有礼貌了。真怪不得他啊!

阿默边准备便当边简述行程——今天是多r0u植物人们的泡澡日。

博士等下就会停车在磨丁,让他们把多r0u植物人们搬到小三轮车上,徒步前往离路轨不远的淡水湖为多r0u植物们进行浸浴,让其从头到脚都饮饱水。

「寮国这边超多高山丘陵,有一条长长的湄公河,淡水湖也多。我选的湖b较隐蔽,不大不小刚刚好,是地下水蓄起的活水湖??你会觉得这种活很无聊吗?我倒是很喜欢呢,有种念书时去远足的感觉对吧?还要准备便当在路上吃!蘑菇jr0u三明治我平常都懒得ga0??但去远足讲究的就是仪式感,对吧?」

滋嘞滋嘞——

阿默边看着蘑菇片在热油中蹦跳,边把一块块小牛油滑入锅中。牛油很快就融化,乖巧裹上从粉转白的菇片,粉润香气随之爆扩。

阿默t1ant1an上唇,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

胃部在嗅到香味後开始抗议,阿默落井下石地在锅中洒上一把鲜辣的红洋葱。

啊,「冬应你吃洋葱吗???糟糕!你该不是素食者吧?我刚下了牛油!」

坐在对座上看他烹饪、听他碎碎念的黑发男人启唇:「我不偏食,也没有任何食物过敏。」

星舰上的主粮都由合成器制成,主要原料是蓝藻,蓝藻富含多种营养而且易於培植,只需再添加脂肪及蛋白质。舰上虽具温室但产量有限,真实食物绝对是奢侈品。素食者通常只选择素食外形的合成食物以表意志。

冬应亦曾为「素食者」,不止吃素食形状的合成物,也会避开任何动物提取成分??但之後,发生了一事令他不再坚持「吃素」。在星舰上只生活了区区两至三代人,第一代殖民者因口慾得不到满足而抑郁自杀的b率已高得惊人。

「没任何食物过敏?你家肯定付了超多钱去定制你的基因!」

「事实上,没有食物过敏的人占大多数。在你与我之间,金发蓝眼的你显然更符合定制基因的假设。」

「哇,你这是在赞我长得超辣吗?谢了!」

原来让这男人不爽时还是会驳嘴的,呵,也没想像中那麽乖嘛。

阿默使唤冬应去储藏柜拿合成n粉他忘了自己想弄n油汁。因为冬应过清汤寡水的苦行僧生活太久了,是时候吃点好的。

在阿默的指导下,那十指不沾yan春水的富家大少爷打包好了三份厚得不像话的三明治两份放进保温袋,一份留在博士房门前。冬应把包三明治的布摺得跟千纸鹤似的。若这不是冬应第一次包食物、若不是冬应看起来好像乐在其中,阿默早就骂他了。

然後他们齐心协力地把多r0u植物人堆上小车冬应微微皱眉,使上摺布同样的认真专注,把屍t们叠得连几何力学家都要赞好。阿默一般都是随便抛上去就走的——机械义肢的保养很麻烦,他才不会增加劳动量去自找罪受。

好不容易,冬应大少爷才对小车的空间运用感到满意,可以出发了。

啧,不止是控制狂还是强迫症。

阿默一看时间竟b平常多花了一小时,白眼都快翻得跌入後脑杓了。

「佐藤少爷,你从前到後、我从後到前检查门窗锁好了没,然後我们真的真的要走了!所以你放过所有没打成对称蝴蝶结的锁链、合不紧的窗行不?」

冬应竟然还有那个狗胆去给他点点头。

除了寮国有一条很长很大很有名的河、很多淡水湖外,阿默对此国一窍不通。

以植物人r0u跟农户以物易物、采购物资或休假游玩时,寮国都并非阿默的首选。阿默在火车上g活七个月了,但十三个国家还多的是他尚未踏足的地方。

他的殖民星的司法制度遵照母国联合法,跟冬应的星舰一样,验出罪犯t内占b最多的祖藉血源後引渡回该国受刑——殖民地通常都迫不及待地把罪人抛去坐「地球牢」,不浪费资源养犯人。

虽然地球渴求人力到「饥不择食」,但为免把母星变成疯子国,判出社会服务令有严格限制,多数为轻罪或其判罪在殖民地具较大争议x的犯人,还必须有地球监护人肯作担保才能执行。

因祸得福,阿默总算知道自己八国大联军似的血统以法国执其牛耳。

当他被引渡回地球时,法国政府还猫哭老鼠地分发了一套防w装备,而那净化面罩早不知被他扔去哪个角落了。地球的空气已足够安全,联合国首要之事就是重启w水处理厂,好净化水与岸。核电厂、w染类工厂停办及九ren类消失百年後,水质也慢慢变得清澈??

旷原森林抓紧不受打扰的百年时光恣意生长,野草都长得及颈高了。

阿默在前头拿着激光笔一直割草,冬应跟在後头,推着装满屍t的三轮车。

他们的速度实在无法再快了,停停走走,还真的有去山头弃屍顺便远足的变态悠闲况味。

偶有野风好奇探看,便会卷起斩下的草屑往远处吹送,阿默的视线不禁跟随而去,把眼光盛在草舟上短暂同航,看见一千种深浅绿与h的荒野似海洋、似火焰般将他们包围。

窣窣虫鸣是草海静止的呓语,沙沙声是绿海翻波的浪涛声。

这是一场永不熄灭的旷野,又像绿se巨兽的一小片软旱皮毛,让小跳蚤踽踽而行。他们在这片丰满的荒寂中盛大游行,似这星球上最後两个活人。

就算极目所及只有绿与h连白肤屍t都显得耀眼了,阿默知道对岸荒废的城市中有住人,只是人不多。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走深一些,走进林木遮蔽的隐密淡水湖。

毕竟他们一旦被抓到就百词莫辩你说什麽?弃屍?太好笑了!我们推的不是屍t,只是没有任何知觉又可以吃的人形植物而已啊!。

倒不是这原因让阿默反常地沉默。

每当久违地离开流动监牢,都似从地球的皮肤上一个深水跳跃後潜进其t内,被那种震耳yu聋的沉默及无量包容所震摄,不自觉地变得敬畏。如今,他只看冬应掩不住好奇的眼神,海绵般一滴不漏地x1收风景的侧脸,也是目不暇给。

阿默挑出卡在义肢齿轮中的断草,放进口中嚼,苦涩生腥的味儿弥漫到舌根。

「??我家很穷,差不多全世界都搬出地球时还在这。我日日夜夜都戴着面罩,连睡觉都不能脱下来,差不多十一、二岁时才去殖民星。」

冬应回应:「地球当时也像现在一样吗?」

「我走之前吗?草没那麽高、人也b现在多??其实空气已不会害si人,但人类像兔子一样怕寂寞啊!地球上人愈来愈少,疫症源头便不再是w染而是孤独??每个人都怕最後被留下,於是拚命去找羊群、去找新的聚居地。」

黑发男人点点头,彷佛以星轨为脐带、以银河为羊水的孩子真的能理解。

阿默停步,又挑出另一根卡在义肢中的断草。

手有点酸了,他把激光笔转身递给冬应,「咯,交换。」

冬应恰到好处地停车,叠堆像蛋糕塔般的屍山竟稳如泰山。阿默心忖:这家伙不愧是俄国人,叠俄罗斯方块果真有点料子。

跟冬应换手时,阿默顺便把断草塞进他手中。

黑发男人迷惑地看那根断草,又抬眼看了看阿默??然後默默地把草放进嘴里嚼。

嚼、嚼、嚼、嚼、嚼。

阿默看着冬应的眼神也从「好笑」极速滑入「惊惶」。

见冬应像头羊般快把长长的草都嚼完了,他一个箭步就把草拔走!

「给你嚼不是给你吃!」阿默惊惶未定地把剩余不多的草扔走。「吐出来!若你回去闹肚痛、便秘,博士会杀了我的!」

冬应侧脸,缓缓弯腰把草渣吐到地上。

阿默看见黑发中若隐若现的耳壳已是通红。

冬应慢慢转过来的脸爆红一片,视线落在阿默肩膀後,就是不看他。

那表情、那垂目一秒扼杀了阿默喉头中的悄皮话。

阿默觉得自己的脸部肌r0u都要痉挛了,像被人在心中搔痒,酸麻之劲涌上後脑杓,让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嘴唇像画歪的线条。

因为阿默曾大言不惭号称自己是植物通、因为冬应是星舰上长大的孩子??当然不知道哪些植物能吃、哪些不能吃,只能依样画胡芦。

在冬应那麽尴尬时去笑他好像很没道义,反正阿默也不确定心中涌上的是笑劲。

相对而立的沉默有点过久了,阿默sisi咬着唇,像没事人般开始推车。

冬应在转过身前以手背擦擦嘴唇。

草汁染得那嘴唇上紫了一块??真不该啊。

在阿默快要遗忘的时候,又再狠狠踩他一脚,提醒冬应长得多合他意。

阿默一路上都分心,不是去欣赏黑发男人的背影,就是四处张望去看有没有漂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