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1 / 1)

顾笙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耳畔的敲门声并不是来自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来自门外。

他听到外侧的晏辞起身翻身下床,接着是门被拉开的声音。

晏辞还没有说话,璇玑急切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快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这里!”

晏辞似乎问了一句怎么了。

璇玑焦躁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秦家,秦家出事了!”

顾笙闻声呼吸一滞,听到“秦家”两个字,他心中一紧,于是赶忙起身下床,鞋也顾不得穿就跑到门口:“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的璇玑喘着粗气,他发丝凌乱,再无往日那般镇定自若,此时眉目间更是涌上一丝痛苦:“我哥刚才差人来给我传话,他说刚刚秦家来了队官兵,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就进去抓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秦家所有人都带走了!”

顾笙惊讶道:“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璇玑双眼通红,咬着牙道:“老爷老夫人,秦英公子,大夫人和二夫郎,还有刚出生的予安少爷”

顾笙闻言身子一晃,用手攥紧自己的衣襟:“怎会,怎会如此?”

璇玑明显看起来因为焦躁而慌了神,咬着唇说:“我不知道,我哥派来的人只说让我们快点趁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他抬头焦急地看向晏辞,似乎只要他点头,他立马就去叫醒其他人连夜离开这里:

“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公子你快拿主意吧,我们得赶紧走,刚才已经有官兵往叶家的方向去了,说是所有跟秦家有关的人都要拿下,恐怕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

院子那边闻声出来的惜容和流枝听到他这番话已经害怕地瑟缩起来。

而到现在依旧没有病愈的苏合倚在门边,闻言闭了闭眼,雪白的面上泛起一丝无法逃脱命运的悲戚。

顾笙更是惊魂未定,他下意识看向晏辞。

晏辞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话。

与院中众人不同的是,他面上也没有众人这般不安,反而带着一种已经预料到事态发展的平静。

顾笙于是在慌乱的扯住他的袖口,仰头急切问道:“夫君,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闻言,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晏辞。

晏辞眉眼微垂,轻轻握了握顾笙的手,接着抬头对璇玑和阿三沉声道:“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把院门锁好。”

他又看了看院子里苏合,惜容和流枝还有身后的顾笙:“好好保护好他们,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璇玑错愕道:“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外面到处都在抓人,你出去会被他们带走的。”

晏辞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璇玑张了张口。

但是当对上他沉静的一双眸子,本来慌乱不堪的心不知为何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逐渐平稳下来。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朝晏辞恭敬一揖:“是。”

晏辞没再说话,他转身回房,片刻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走了出来。

顾笙看着他,晏辞在经过他身边时轻轻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道:“等我回来。”

顾笙用力点了点头。

------------------------------------------------------

跟以往胥州歌舞升平彻夜不息的热闹夜晚不同的是,今日的胥州城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这安静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丝令人压抑的凝重。

晏辞出了北康坊径直朝着胥河的方向前行,沿路看见不少人站在自家门口朝着南边望,不时议论纷纷。

而他们所看的方向,就是胥州城那处有名的灵璧山。

晏辞将面容隐在斗篷下一路疾行,他并没有丝毫停顿,可是晚风依旧将沿途的声音断断续续吹进他的耳朵。

“他们这是抓谁啊?”

“是南康坊那边,我听说秦家出事了”

“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啊”

“本来是秦家少爷和薛家少爷为了一个哥儿打起来了,那姓秦的把姓薛的给杀了一直关在牢里,刚才快到晚上的时候呀,忽然就从外面来了一队人,刚进来城门就提前关了。”

“我倒是听说,秦家是被查出来曾经参与过贩私盐你知道十年前那个被抄家的苏家吗,好像就是跟那件事有关”

“我还以为只是场命案,打算看看热闹的,谁知道往下一查能查出这么多事来。”

“秦家这次获了罪,刚刚所有秦姓男丁全部被收押了。贩盐啊我看八成是死罪难逃了!现在外面正到处抓跟秦家有关的人呢,刚才被抓的那是叶家的吧?”

“唉,秦家二夫郎刚生了个男婴,真是可怜……”

“刚出生的也不放过?”

“所有。所有男丁知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孩子若是个女孩或是哥儿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可偏偏是个男孩唉,真是可惜了…”

“太吓人了,幸亏咱们是穷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远去了,晏辞拢在袖口下的手指却是收的越来越紧,修剪整齐的指尖硬是在掌心中刻出道道深痕。

秦子诚,秦老夫人,柳夫人,秦子观,叶臻,秦英,还有刚出生的秦予安。

他的脑中不断回忆着这些人,目光穿过夜色,看向不远处被月光笼罩之下,坐落于胥河对岸的秀岳峰。

他要救他们。

他的心脏因为脚步的逐渐加快跳得越发剧烈,他一刻不停地赶到胥河河岸,再在渡口处找了艘船横渡过胥河到了对岸。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秀岳峰,但却是第一次这般正大光明地踏上河对岸的土地。

他没有像第一次偷偷和秦子观一起混进去那般心虚,也没有像和周栾一起那次费尽心思想着如何找机会溜进去。

这一次,他直接朝着那条通往秀岳峰山顶的长长石阶径直走去。

雪白的石阶层层直上,石阶两旁矗立着缸口粗的汉白玉石柱,从山脚一直延伸至山顶,每一根上面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浮雕突出于柱子表面,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柱子中脱离出来,一跃而起。

玉狮,黑虎,青牛,白鹿

而直到最上面两根,一左一右分别是两只展翅欲飞的灵鹤,而两只灵鹤后方,是一扇三人之高的通体雪白的宫门。

晏辞缓缓抬脚,再落下,终于站到最上面的台阶上。

可他的脚还没有踏上白玉雕砌的平台,就听到一声低喝从正前方传来:

“天师道场,庶民禁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晏辞丝毫没有理会那几欲震碎他耳膜的警告声,他径直朝着宫门走去。

第二次警告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离得他更近,警告之意也更加浓重。

晏辞依旧没有看那身着厚重铠甲,腰带长刀,直直朝自己逼来的武士。

“天师道场,庶民禁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第三次警告在他耳边乍起。

话音刚落,伴随着破空之声,利刃的雪光与凉薄的月光融为一体,汇成一道冰冷的杀意,直直朝着晏辞头顶劈下——

——却终是止步于一块掌心大小,透着柔柔玉色的腰牌之前。

腰牌之上,“上清”两个古纂字与黑甲侍卫头顶那块白玉匾额上的“灵霄上清宫”遥遥相对。

晏辞在腰牌后面慢慢抬起眼。

他看着那身形面目都隐藏在漆黑盔甲之下的武士,对着那近在咫尺的锋利刀锋,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清冷,宛若此夜漫天月辉所化,一字一句回响在秀岳峰万千青木之上:

“我要求见天师大人。”

第233章

晏辞站在夜风中。

夜风里带着那熟悉的,令人神安的降真香的味道,那香味的来源,是正前方的宫观前,一口巨大的青铜三足鼎。

在他的脚下,是一块圆形的巨大玉台。

这圆台南北东西方向各长约三丈,圆台周围没有丝毫遮挡,只在中央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此时皓月当空,这玉台与之遥遥相对,竟像是秀岳峰顶一面巨大的玉镜。

晏辞只消稍稍抬起头,便能看见他头顶没有丝毫云气遮掩的浩荡长空,其上银河闪耀,繁星错落点缀两侧,宛若对应着人世繁华的诡秘天图,光华永恒,亘古不息。

那三足青铜鼎后方,在月色中静静伫立着一座宫观,宫观下方的汉白玉台阶两侧各站着一个青衣道童,接着怀抱拂尘,垂眼敛眉而立,若非随风而动的衣摆,会让人误以为是两个玉雕的小儿。

晏辞在玉台边缘沉默着顿了顿,接着他经过青铜鼎朝着台阶走去,正要走上台阶,他的前方却忽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晏辞抬眼就见一个年轻的道士正快步从台阶上下来,衣袂摇曳,眉眼含笑径直朝他而来,仿佛是特意过来迎他一般。

他快步走下台阶,一直走到晏辞跟前,与他作揖礼毕方才开口,语气中仿若熟识晏辞一般:“福生无量,大人已等公子许久,请公子随小道入殿。”

他身后的殿门朝两边启开,那令晏辞熟悉的降真香的味道随之而来,便是他在灵台观的那晚在林朝鹤身上闻到的,只不过这味道此时更加浓郁,也更加庄重。

那道士引着他走到殿门口,接着便站住了脚,侧过身子将宫门让开,眉眼间笑意不减,示意晏辞独自进入。

晏辞没有说话,他用手轻轻理了理衣襟,便掠过道士抬脚入内。

而就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过了今晚,一切都将改变。

殿内降真香幽幽包裹住他,晏辞听到自己的鞋底和平滑得到汉白玉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他抬眼看向大殿中央,只见殿中央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只仙鹤状的铜炉,袅袅白烟便从仙鹤口中吐出。

而其中一个香炉旁,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微微附身,似乎正在拨弄着香炉中的熏香,听到脚步声直起身子,头微微侧过来。

恍惚间,晏辞依稀记得在灵台镇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林朝鹤的样子。

后来他每次见到这道士时,他都是穿着一件寻常道士穿着的道袍,将头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子束起,周身只带着一顶斗笠,和一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葫芦,若非眉目过于出众,便只是一个普通的云游道士的模样。

而此时面前的人一身青色的长袍曳地,盖住赤/裸的脚踝,乌黑的发丝如上好的丝绸散落在身后,与如水青衫揉和在一起,最终一同垂落在脚下青色的流光锦缎上。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蕴着浓墨般的上扬眼尾敛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散漫,眸光随着殿内的烛台上跃动的烛火消消减减。

晏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